半夜。我从梦中惊醒。
筱筱用手紧紧抱着身子，蜷缩着。头深深埋进膝盖。两束粗燥的麻辫子散开。无力伏在肩上。柔弱的身子隐匿在这灰蒙的黑色中。一身粗布浅蓝睡裙沾满凝结的血迹。犹如暗夜里的花。诡异绽放。
筱。筱筱。
啪的一声。床头的灯盏兀地发亮。一道刺眼的白光突兀刺进眼睛缝隙。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。光影在眼前闪绰，喉咙极度干渴。
一杯水。冰凉滑润。咕咕流进心底，顿感血液开始流动。清醒的醒过来，筱不在我身边。我一人独自抬着头仰望幽蓝的星空。无声息的空寂如潮水瞬间把我淹没。筱那方的天空是否如我一样。空荡荡的在半夜醒来。手心一片慌措。找不到对方。寻不到可以让自己安定下来的药剂。

筱去了南方。南方最南的城。地图上那是个接近海水潮涌的地方。礁石高高突起。浪花拍涛。松树幽幽呜咽。大片大片的白色沙滩占据整个视野。海潮涨起。一浪高过一浪涌上。涌上。击打码头的堤坝。浪花瞬间粉碎。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海。榄树矮小浓厚。密密麻麻长在海岸上。深蓝深蓝的，寂寂的，就这样长在岸上。任涨潮的海水淹过根基。

那是座潮湿，阴晦的城。高楼林立冲天。人群如蚁爬行。抬头，楼房的砖石，污浊地挡住城市上空。瞳孔翻倍疼痛睁大，也看不见洁清如洗的天空。无休止的雨水，地上布满了苔藓。一个趔趄，疼得摔掉了牙，血不住流出。心就这样被烙了一个痕。时间从指缝间溢过，那些伤痛被洗涮，沉淀，只会更加清晰地呈现，告诉你那是个不能忘怀的痛。

几件简单衣物。几本在地摊廉价买来的散文诗。就这样被筱塞进拖箱。
走了。筱说。
嗯。等我。我走上去，抱住筱。抚摸她那干燥的发。心滋生着疼痛。她永远都不懂得怎么护养好这些发，让它黑泽发亮。不要在风中似草一样，随风而移。
筱单簿如纸。在夜色中离我渐行渐远。消失在街拐角那浓稠如雨丝的夜雾中。

筱只是在那座城等我。她并没有离开。我相信着。也坚信。她就是上帝派下来的天使。轻轻的，挥着簿翼，在我这歇脚休憩，永远永远。
不久。我将完成学业。会在筱的身边。像小时一样。背着筱，穿过空寂幽深的巷子。穿过斑驳破旧的街道。她伏在我背上，均匀温和地呼吸，安静的睡着，没有噩梦。没有寂寥。

早上依旧在路边的摊点买一根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油条。全身的油腻沾满了嘴。可我还是喝着豆桨。大口地嚼着。在我打杂工的职校门前。恰好把手上的塑料袋子扔进固定街边，无法走动的垃圾筒。它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站着。没人知道它是睡着了。还是醒着。
每天睡前给筱短信。这让我感觉安全。她在我可以感知的地方。伸手可及的地方。穿越无穷尽空洞的夜空。有一个人记得你。心中顿时塞满了可以抵寒的暖。我需要这样的营养。筱也需要。怀里揣着这些细碎的暖和点滴，可以勇敢的，毫无顾忌，安定从容地穿行在这如水的人群，凡尘的叫嚣。
筱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。在那座陌生的城。一定慌怕极了。所以，每天每天，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，我都给筱电话，短信。哪怕是一个感叹号也好。至少，这代表着我的气息。我永远都在她身边，不用害怕。
两座城。长途。
每个月的电话费足以杀死身旁的孤寂。

筱越来越频繁闯进我的夜。每次惊醒，手心出汗，喉咙狂渴。
筱背影血丝模糊泼洒，鬼魅。恍惚。一张雪亮的白纸。一大桶颜料翻倒。纸沾染着颜色。我分不清。是红。还是黄。抑或是绿。
我看见筱空洞的眼神。一脸无助。就那样蜷着身子。以一种婴儿在妈妈肚子里的姿势。
筱一定出事了。我知道。在她的手机再也打不通的时候。再也没人接听的时候。
她就是心里那么不安定的孩子。整齐厚厚的流海遮住那双目光游散的眼睛。
她说她看见面前清晰的人。街道。房子。还有好多的车子。感觉是那么的不安全。他们给她不安全感。某时某刻他们会瞬及离去。离下空茫。

心被紧紧拧了一下。很痛。筱一定是迷路了。
我要把她找回来。
后悔让我全身至心最深处都背负着不可饶恕的罪。压着我的身子。喘不过气。
当初。
假若当初。我不该让筱走出门外，走到外面空旷的原野，一个人承受着四面八方袭来的风，倾盆而砸下的雨。我该留住她。留她在我看得见的地方。我们一起，哪怕辛苦，也会一起渡过这些暴唳。我有强壮的体格，灵活的双脚。可以赶走一切一切飞来的石子。
后悔开始吞噬着心，如蚁一口一口地咬着。
我给学校请假。给老板请假。我说，我要去接一个亲人回来。

偌大空荡的候车室。人迹孤寥。稀疏的人影从跟前晃过。
再次给筱电话。
急促的抽泣。紊乱的争吵。凌乱的脚步。排山倒海向我压来。
是我。筱淡淡的说。她的背后恢复一片死寂。
我现在车站。明天就到你那里。筱。
不用。明天我就回去。筱挂了电话。

哭泣。
我怎么这么粗心。筱一直是没有方向感的孩子。她只会趴在我背上。看周边的人影。我怎么就这样让她在这陌生的城独自行走。
筱。筱筱。我的筱筱。

筱。不要玩闹。不要乱跑。筱。
每次<